8teen。Cheri

她在清晨的人群裡顯得特別。

一身高中制服，膝上的黑白格子百摺裙，駝色毛衣，桃色領結，黑色的半統襪正好停在勻稱的小腿肚上，腳上卻是雙再一般不過的黑皮鞋。染得均勻的黃褐捲髮，看來出門前花了不少時間用電棒捲過。手上的彩繪指甲。書包上的吊飾俏麗地晃動著。

一個出現在涉谷或池袋都再平常不過的高中女生。卻出現在幼兒園的門口，手上正牽著我班上的小朋友。

「早安！央太。」田中央太，一個可愛的幼稚園中組幼生，剛滿4歲，白白淨淨的，每天都笑容可掬，彬彬有禮，是個相當討喜的小男生。

「瞳老師早安。」適切的說話態度，比起其他聲調總過於洪亮的孩子好得許多。

這孩子卻是單親，資料上的雙親欄位上父親是空白的，只填上了母親的名字，而且母親年紀相當的輕，不過自央太入學以來，從未看過他的母親，平日接送他上下學的也是外婆。

「央太，今天是誰帶你來啊？」眼前這俏麗的高中生，我想很可能是姐姐或是阿姨、姑姑之類的。「這是我媽媽！」央太露出了不同以往的開心表情。我瞭解，這是孩子對母親才會有的眼神。內心雖然驚訝不已，我還是微笑地對她點點頭。

「央太很喜歡媽媽呢！」我仔細地看清楚，的的確確是高中生沒錯！央太緊緊地抓著媽媽的手。「嗯！我喜歡媽媽跟我一起上學！」稚氣的臉寫滿了興奮。「可是媽媽也要去上學，不能陪央太上學。」央太抬頭看著媽媽，眼中充滿了不捨。跟之前外婆帶他來的時候差真多，央太總會遠遠地就把外婆的手放開，飛奔到幼兒園門口。

「我已經帶你到幼稚園了，小鬼，你要聽話喔！」媽媽有些敷衍地摸摸央太的頭，便放開手。央太卻還伸出手想抱住媽媽的大腿。見狀，我趕緊從背後抱住央太的腰，「來，央太，媽媽下課就會來接你了喔！」。但央太卻還是緊緊抓著媽媽的手臂，上演他平常不曾在門口出現的連續劇碼，「好了！好了！我上學要遲到了！」央太媽媽連忙放開央太的手轉身就走，眼神還不時張望著門口有沒有其他的家長出現。我看央太一副快哭了樣子，連忙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。「和媽媽說聲再見吧！」我和央太在同一個角度看著媽媽的背影。那個有些侷促又有些不自在的背影。

「媽媽！Bye－Bye！」央太有些急了，難得大聲地喊。央太媽媽稍微回過頭，舉起手和我們說再見，臉上露出的表情有點尷尬，幸好早晨這時間的八卦媽媽不是很多。田中媽媽雖然看起來像不良少女，但應該是個不難相處的人吧！只是…身為母親這個有些沉重的擔子，是否太早放在她細瘦的肩膀上了。

這個新學期開始地令人耳目一新，意外的驚喜發現。完全一掃甫一開學就要值早班的鬱悶心情。四月暮春，櫻花紛飛的時節，我認識了央太的親生母親，一個看似普通卻又特別的高中女生。原以為只是個單純的家長，卻不知，我們之間的齒輪就在那交錯的一刻，緩緩轉動。

先自我介紹一下，我是吉澤瞳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幼稚園教師，一年365日的休假排除例行的假日大概只剩下兩週，和一般的上班族其實沒有什麼兩樣，只是工作對象是孩子而已。表面上的我是單身，未婚，看起來像個隨性過頭帶點男孩子氣的女生，但骨子裡我是喜歡女生的，這是個從來不敢讓同事知道的秘密。要知道這社會是現實的，哪個家長會接受自己的孩子有一個同性戀教師呢？我又會在這個狹小的工作圈子裡得到怎樣的待遇，應該是很容易想像的吧。

這學期開學以來，央太每天都由媽媽帶來學校，好奇的我抽空翻查了一下學生基本資料，田中麗奈，1989年生，比我整整小了四歲，央太的父親欄位上依舊空白，這點我在央太入園時有特別留意過，主任也特別叮嚀了一番。幸好，央太是個家教良好的孩子，表現和其他的孩子沒什麼兩樣，反而還貼心許多。

當中午孩子睡得正熟，而我結束收拾工作，正坐在孩子身邊放空的時候。中澤主任出現在教室門口，手上拿著一疊通知單，「瞳老師，今天要發期初家長座談會的通知喔！家長來接送的時候要提醒一下她們。」

「來！確認一下數量。」

我從中澤主任手中接過一疊通知單，「好的！我會多鼓勵家長參加的。」期初家長座談會啊！又有得忙了，幼稚園老師就是連假日都得奉獻給孩子就是了。

田中媽媽會來吧！如果她不想說她就是央太的媽媽，我會幫著她掩飾的。我試著去理解那種感覺，十幾歲，明明是正愛玩的年紀，卻有了孩子。為什麼當初不打掉呢？當我和她越來越熟稔之後，我才發現她對央太的情感參雜著許多矛盾。田中其實很想當一個好母親的，只是她還太年輕，自己心中的那個孩子都還沒有完全長大，卻要接受一個來自於自己的新生命。

我從來不敢問她為什麼這麼年輕就有了孩子？這種關乎隱私的問題除了家長自己提，而身為老師的我們純粹聽之外，最好不要加入太多個人意見與想法。不僅這個問題沒有問，我連外婆的問題都沒有提出。我想或許是家裡發生了些什麼事吧？但這幾個星期特別觀察央太，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異狀，而田中媽媽每次來去也都是匆匆忙忙地，早晨趕忙把央太送來，再去上學，放學時也急忙地把央太接走。

總是這麼趕時間，總是只能和她說一些央太在學校發生的小事。其實我熟稔的只有她的長相和聲音而已，還有那有些冷淡又若無其事的態度，如果她是個普通的媽媽我大概會覺得反感，但她不是，她是一個看起來普通卻又特別的高中女生，也是央太的媽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