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teen。Cheri

推開毛玻璃門，護士溫暖的笑容映入眼簾，「田中小姐，請稍坐喔，吉澤醫生正在處理一些事情。」診所的裝潢素雅，以沉靜的黑檀木為基色，甫進門，一股沉靜薰香便撲鼻而來，田中換過許多醫院診所，沒有一家能待超過一次以上，不知為何，這間不是很起眼的診所卻讓她再也沒更換過。

「喔！」忙什麼啊，我可是乖乖的來看醫生了呢。真是的，大人都不守信用的啦！田中悻悻地坐在候診椅上，拿起放在一旁的報紙隨意翻閱。

「真是不好意思，」吉澤身著白長袍，只露出細白健康的小腿。嗯，今天是穿裙子啊，而且是難得的短裙呢。「讓妳久等了，麗奈。進來吧！」吉澤轉身，長袍的衣擺因而稍微翻了一下。哇嗚，是迷你窄裙耶，吉澤醫生這傢伙今天是吃錯藥還是要色誘病人啊！等等可要把握這機會好好虧她一下。

坐上舒適的玄色小牛皮沙發，田中幾乎要閉上眼睛睡覺了，但她捨不得闔上眼，目不轉睛地看那坐在董事長椅上戴著眼鏡研究著病歷的吉澤。

這張臉，怎麼看也不厭煩。

「妳…頭髮怎麼變長啦？」田中看了很久，才開口問。她記得上次看診時，吉澤的頭髮還是及肩的長度而已。

「喔…接的，好看嗎？」

「嗯…還可以。」

吉澤笑著拿下眼鏡，置在那乾淨的檀木桌上，走近咖啡機倒了一杯黑咖啡。舉杯看著田中，「咖啡，要嗎？」田中搖了搖頭，「開水就好了。」咖啡太過苦澀，不適合她這年齡，她不懂，那黑褐色的液體除了香氣還算可取之外，對她實在一點誘因也沒有。但每個她看過的醫生都喜歡喝咖啡，就連吉澤也不例外。

「嗯。」吉澤幫田中倒了一杯白開水，通常這工作只要差遣護士做就好了，但吉澤卻向來堅持自己來。吉澤將純淨透明的水輕置在沙發旁的小茶几上，田中只靜靜地睜著她的貓眼觀察吉則所有的動作，直到吉澤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。

「麗奈最近睡得好嗎？」吉澤一邊將髮盤起，留下了部分無法盤上的髮。稍微調整一下髮型，雙肘自然地放置在單人沙發的椅靠上，優雅地將雙腳併攏，專注地看著眼前的田中。

「嗯…。」田中因長期的焦慮與失眠而來就診，就吉澤看來田中那些病狀只是青春期的庸人自擾，處在現在這樣忙碌而緊繃的社會中，許多人難免都有些這樣的毛病，田中只是比較嚴重的那一種人罷了，但還好她有就診，記得當初地一次看到田中的情況，歇斯底里，一觸即發的情緒是因為長期的失眠造成。先前也有就診的紀錄，但效果並不顯著，田中嚴重的防衛心，將所有諮商師全擋在門外，直到自己的同學藤本將田中轉介到自己的診所，情況才有點改變。

 人就像齒輪一樣，要找到能夠和自己相契合的那個齒輪才能順利轉動，或許自己就是田中所需要的那個齒輪吧。

「妳跟她們一樣，也想窺探我內心嗎？」尖銳的言語，刺蝟般的防衛，冰冷的眼神，不屑的態度，就是吉澤對田中的第一印象。田中媽媽在一旁不停地道歉，吉澤只是微笑搖搖手，護士便將田中母親帶到候診休息室。

「妳隨意坐吧，要躺也可以，不用太拘謹。」吉澤準備著錄音機。

「嗯？」田中不解地看著吉澤，彷彿這話不該是從她口中說出的一般。「不用先做什麼測驗嗎？」

「我不需要用那種東西才能知道妳想些什麼。」吉澤自信地看著她，「妳只當跟朋友聊聊天就好了。」

「妳很不一樣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妳跟其他的醫生不一樣。」田中露出一絲微笑，「很特別。」

吉澤笑了笑，或許吧，她在所有同學師長眼中一直都是特立獨行的存在。

「妳真的很有意思，」田中拿著吉澤開給她的藥，讓她能一夜好眠的藥劑，「我還會再來的。」

這一來，維持了一年多。田中的精神漸漸好轉，也不排斥上學了，吃飯什麼的也趨於正常，療程已經差不多可以結束了。

「吉澤醫生…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妳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，妳答應過我的事嗎？」

「嗯…，我記得，等麗奈好了，我要請麗奈吃飯對吧！」

「嗯，那…吉澤醫生，我可以吃妳煮的嗎？」田中像孩子般的祈求，吉澤想了一下，通常諮商師是不能和病人這麼靠近的，但…，她似乎從來沒有把麗奈當病人看待過。在她心目中，麗奈是個好孩子，一個很愛撒嬌的小妹妹。

既然是朋友、是妹妹那應該可以吧，應該沒有違反諮商倫理吧？

有一點忐忑不安，這麼近距離可還是第一次。但也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不安是為何，不多想，吉澤只有接受。

田中瘦小的身影出現在地鐵出入口，吉澤招了招手，田中開心的往前跑，撲在吉澤身上。吉澤只得順勢將她抱住，果然，自己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啊。

和田中一起在超市裡晃，「麗奈妳有想吃什麼嗎？」

「都好啊！」田中勾住吉澤的手，手指嘟在嘴巴前，認真地想了一會。「等等，這問題應該是妳想吧，吉澤醫生。」

「嗯，在外面不用叫我醫生。」田中自然地勾著自己的手，很久沒有這樣跟人近距離的接觸讓吉澤有些不自在。「我們吃咖哩吧。」

「嗯…好啊！」

採買完，吉澤和田中併肩走在返家路上，突然一台車從巷口衝出來，田中緊張地把吉澤的手抓住，將吉澤擋在身後。

「小心！」田中的髮香侵入，一股甜甜的花果香，很適合田中的味道。臉有一點熱熱的，是突然間的體溫上升嗎？自己…因為田中的保護而臉紅了？

走上樓梯，吉澤開了門，自己一個人住的她為了田中要來還特地起了大早打掃屋子。

吉澤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，田中像隻好奇的貓一樣到處走走看看，直到廚房飄出了香味，田中才走進廚房，毫無預警的從後面抱住吉澤，正在試味道的吉澤傻了一下，「怎麼了啊？肚子很餓嗎？快煮好了喔！」

「沒有，因為煮飯的吉澤醫生看起來很美。」田中沒有保留的話語讓吉澤震了一下。

「嘴巴這麼甜？！」

「嘻嘻！」

「去坐著吧！」吉澤端出熱騰騰的咖哩，田中的眼神充滿了期待。

「開動囉！」兩人一起喊出，相視而笑。

「為什麼妳煮的料理這麼好吃？」田中低頭猛扒著飯，抬頭看了一下吉澤，吉澤沒有立刻答話，倒是臉上多了些蘋果般的紅。

「是因為…是美女煮的？」

「不是…」吉澤笑著幫田中把嘴角的飯粒捻起，放進田中嘴裡。「是因為…吃飯的人嘴很甜…。」

唇，是溫熱的，不是因為咖哩的熱度，而是因為田中的吻。

「吉澤醫生，我喜歡妳。」田中毫無保留的告白，讓吉澤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。

「麗奈…我，我也很喜歡妳，可是…」

「可是？」田中還是扒著飯。

「可是…麗奈在我眼中只是個妹妹而已。」一向誠實的吉澤不知該怎麼跟田中說，只得將心裡的話照實說出來。

不適合的愛情，不該開始。說出口一定會傷人的話，還是趁早說出口才不會更傷人。

「麗奈跟我在一起會很辛苦的。」吉澤看著停下動作的田中，「我…下個月要出國念書了。」

「麗奈可以等妳！」

「我沒有給妳承諾的勇氣，我也不能這樣把麗奈留在身邊，這樣的話，我就太自私了。」

「我知道了，吉澤醫生。」不知怎地，田中的這句『吉澤醫生』聽起來比平常冷了許多。吉澤知道自己的誠實傷了田中，但與其溫柔的給田中希望，倒不如讓田中認清事實。

殘忍，妳是個殘忍的人啊，吉澤瞳。

田中眼眶滑落的淚喚回了點吉澤的感性，吉澤連忙拍拍田中，田中再也忍不住抱住吉澤痛哭失聲。

「我…早…就知道，吉澤醫生一定會這樣回答的，吉澤醫生這麼漂亮又這麼聰明一定很多人追啊！」田中哽咽的說著，吉澤只是靜靜的聽。田中是個勇敢而率直的人，相較之下，在自己溫和無害的外表下藏著的卻是顆冷漠的心。

有點卑鄙呢！

一個月之後，吉澤出國攻讀博士，藤本一行人到成田機場送她，一群人在機場吵鬧不已，幸好機場本來就不太安靜。當一大票人先行離去只剩下她一人在大廳候機時，她看到一個瘦小而熟悉的身影緩緩地走向她。

不急不徐的，彷彿穩重了一些，吉澤微笑地看著她。

「吉澤醫生。」是田中，翹了課穿著制服來機場送她啊，這孩子真是，但看到田中來送她，吉澤還是打從心裡開心。

不知為何，在出國前夕最想看到的人竟是麗奈，最放不下的人…，也是麗奈。

「麗奈妳翹課厚！」吉澤佯裝生氣的表情，但田中非但不怕反而還嘻皮笑臉的看著吉澤。

「是啊，為了吉澤醫生，翹課老師會原諒的。」

「最好是這樣，妳這鬼靈精。」吉澤伸手揉揉她的頭，「要好好念書喔！」『別太想我』這句話卻硬是哽在喉嚨說不出口。

「嗯…，那…」田中從裙子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交到吉澤手上，是一個御守，「吉澤醫生帶著這個，我跟媽媽一起去求的，我也有一個。呵。」田中拿出另一個一樣的御守傻笑著。

「小呆子，要好好保重喔。」吉澤拉著行李走向登機門，田中站在原地看著消失在登機口的吉澤，回眸的那一笑，是田中心中最大的寶藏。

多想給吉澤那看似堅強但卻需要保護的背影一個擁抱，但在被拒絕之後，已經不知道勇氣是何物了。還能站在這裡看著吉澤醫生離開，是不知被多少人鼓勵而說動的。

我能不能努力追過年齡這一層差距，成為保護妳的力量，我不強，但我可以因為愛你而有撐起一切的氣力。

眼前一黑，我的天空，怎麼突然下起雨。

老天爺，好不公平，讓我見妳的最後一面也不給。我的魂也無法飄洋過海去找妳，也不能靜靜守護妳了。

我好累，眼睛要睜不開了，能留給妳的僅有這些，我田中麗奈曾經活在這世上的隻字片語。

吉澤學成歸國的那天，大家都到了機場接她，恭賀的話不停在耳邊飄過去，最想看到的那一抹瘦小身影怎麼不在？還是要等大家散去她才會出現？

吉澤丟下親友們在機場大廳裡瘋狂尋找，難道…藤本沒有通知妳嗎，麗奈。

突然，吉澤看到田中母親在角落俳徊著，三步併兩步衝上前去。

田中母親沒有說些什麼，只是將一個紙袋交給了吉澤。

連忙打開來看，一張成績單和一個跟自己一樣的御守，還有一張紙片，難以辨識的字跡，吉澤看了好久才發現那是田中的字。

『吉澤醫生，我…有用功念書喔。可是…，上天好像不再讓我唸了呢！下輩子，我也要喜歡妳喔。這次我會比妳先投胎，妳就不會在意年齡了吧。很喜歡妳…麗奈。』

淚，滴落在田中的成績單上，『東大法律系』。

吉澤的眼模糊的無法對焦，手緊緊捏著和自己一樣的御守，在熙來攘往的機場，痛哭失聲…。